徐兴业(1917~1990)浙江绍兴人。文学家。1937年毕业于无锡国学专修学校。著有长篇历史小说《金瓯缺》(4卷) ,获第三届茅盾文学荣誉奖、上海市庆祝建国40周年优秀小说奖。
徐兴业经典语录:
回忆是涤垢去锈的润滑油,一经注入友谊的齿轮中,就能使它重新灵活地转动。
他枉自有冲天之志,一根富贵荣华的软索子把他的英雄的手脚扎缚起来了。他只能留在宫廷里当官家的装饰品,他不得不沿着这条曾经坑陷过无数英俊人物的道路滑下去,直到他的锋芒、棱角全被磨掉,他的雄心壮志全被销蚀掉,最后使自己成为一个完全、彻底的富贵俗物,像他在官场上每天看见的那些老官僚、老混蛋一样为止。
官场和歌场的地位虽然悬殊,其性质却是十分类似的,官儿们必须出卖自己的灵魂,才能够博得缠头去收买歌妓们的内体。他们实际上都是用不同的方式出卖自己,不过歌妓们公开承认这种买卖关系,而官儿们却要千方百计地把它掩盖起来。
“今天”是被制造出来专供欢宴享乐之用的,一切正经事都该安排到“明儿”去办。这是政、宣时期的大官儿根据他们的宦场哲学研究出来的一项神圣原则,谁都不许冒犯。
这些御马大都来自塞上和河湟地区。一般都有良好的出身和健全的素质,当年也曾驰驱疆场,载重致远,的确都非凡品。可惜一进御厩,受到过分的照拂,习惯了娇生惯养的生活,并且把活动的天地压缩在天驷监这个小小的范围里,这就使它们发生质的变化。它们越来越失去原有的骠悍的精神和充沛的元气,却沾染上纨绔公子的派头儿。
无论八骏,无论五龙,或者其他的御马,它们—例都是牲口中的骄子,畜类中的贵族,生活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中。它们懒散地踢踢蹄子,娇贵地打个喷嚏,有时还要忿怒地扯动背上的皮,甩甩尾巴,命令驯马的小内监替它们搔搔发痒的背脊。这些娇贵的御马只有看见陌生人进来时,才昂首竖耳地长嘶几声,表现出“天马不与凡马同”的一世气概。
他还具有与最高统治层接近的这个有利条件,谁应该捧,谁可以压,什么是必须的,什么是不必要的,他都能作出正确无误的判断,在捧与压的两方面,他都是由衷地、丝毫没有保留地形之于辞色。他的这种赤裸裸的势利,竟然坦率到这样的地步,以至于他的变化多端的面部表情就像一面兽纹铜镜一样,人们只要看一看它,就可以照出自己的穷亨通塞。
有的官儿多少还有点羞耻之心,在趋炎附势之际,不免稍有扭捏;有的官儿多少还有点情面观点,与故人割席时,不免要拖泥带水。这两种人犯的错误,看来不算很大,却与做官的原则水火不相容。
凡是忙于内争的,一定疏于外防。
一般居民的悲剧在于他们虽然在道义上谴责、在理智上反对、在感情上深恶痛绝当时的达官贵人,而在事实上却跟踪着达官贵人的脚步,不自觉地,一天天地堕入无以自拔的泥坑中去。一直要到末日到来,他们才真正了解到那个罪恶的阶层为他们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可惜为时已晚,他们不得不成为它的牺牲品、殉葬品,跟它一起落进地狱。
他们昼以继夜地追逐这种生活,他们用一把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刀子在老百姓身上刮下维持这种生活必需的血肉脂膏,想用来充实自己,结果他们心里的空隙却越发扩大了。正因为如此,他们就更加疯狂地追求欢乐,借以证明他们至少在富贵荣华方面还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东京的达官贵人们心里本来就是空荡荡、软绵绵的。他们全部的生活背景就是一些海市蜃楼和舞台布景。他们的两条腿站在一堆轻飘飘的云絮中。他们的自身和他们的立足点都是空荡荡、毫无重量的。如果没有这些豪华的饮食起居,没有这些浮靡的笙歌弦乐,没有彼此之间的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没有打情骂俏、欺骗买卖的男女关系来填补心里的空隙,他们就更加显得一无所有。
官场上还有些官儿的记忆力很差,有时忘记了应该牢记的事情,有的则相反,记性太好,偏偏记得应该忘记的事情。
他们的同情毕竟是廉价的,而她们的爱情也只存在于幻想中。只有残酷的现实生活一点一点地打破她们的幻想,一寸一寸地磨掉她们的青春,使得她们逐渐在轻歌曼舞的红氍毹上站不住脚,最后终于变成为一个衣垢发腻、皱纹满脸的老婆子时,这桩风流韵事才算真正告一段落。在这些老婆子脸上的皱纹中,深刻地印刻着她们被剥削、被蹂躏、最后被人家像一面破鼓似的丢在垃圾箱里的一生。
官场上四句重要的格言是:要牢牢捧住得势的人;要坚决踢开那些霉官儿;要念念不忘地记得应该牢记的事情;要了无痕迹地忘记应该忘记的事情。
既然是内监,在生理上,他就是个已经变了形的男子,还未曾变成形的女人,非男非女,在两性之间都没有他的位置,但是这个尴尬的、两栖的生理地位并不妨碍他在宫廷和政府两方面的烜赫声势。
历史是公正的,即使是一个功业彪炳、照耀史册的杰出统治者,如果他一生中有过一次采用流血镇压的手段来对付旨在保护国家利益的群众运动,也要受到强烈的谴责。历史对他作出最后评价时,不免要加上一句‘功过不相掩’。